2012年6月7日 星期四

胡晴舫 -- 機械時代

我很少讀華語作家的書,這是連我自己都覺得很奇怪的一件事。

照理說,面對相同的語言應該會有更熟悉的親切感,但我卻奇異地完全沒有這種感覺。
我甚至有個很要命的錯覺,仿佛就是因為太過熟悉,因此反而比起國外譯本更增添了某種難以親近的排斥。
因為很能理解中文之美,所以有些文字的意境對我而言反而更模糊,也因為對中文的熟悉,所以對於許多語言上語氣的差別更能判別,所以選擇的層次就顯得格外挑剔。

聽起來有點牽強,但有時我真的這麼認為。
所以我很少讀華語書,尤其是小說。歷史雜記或是散文;像是李敖、柏楊等人的作品還會看一些,小說就真的很少‥‥要說自己很喜歡的華文作家,就是金庸吧,但金庸很久不寫小說了,而且金庸算是武俠作家,要說真正喜歡的純文學作家,還真的沒有。

我以為關於華語書的閱讀情況我一輩子就大概是這樣了,直到我讀了黎紫書和胡晴舫的作品。

黎紫書的微小說〈簡寫〉打開了我的視野,短篇小說原來可以這樣寫,寫得這樣乾淨俐落又處處留白,越讀越是徒惹思緒騷動。
胡晴舫的短篇小說兼散文集〈機械時代〉則是徹底地描繪出了一個百態眾生相,那麼地痛苦那麼地令人哀憐,讓人讀了掩卷嘆息又不忍釋手。

這篇是〈機械時代〉的心得,那天不知道發了什麼神經,每看完書中的一篇文章我就寫點短短的感想,總之是真的很有感觸吧。
希望自己哪天也可以整理出〈簡寫〉的心得。


胡晴舫 -- 機械時代

書名:機械時代
作者:胡晴舫
出版:新新聞文化
   2001年11月21日


〈春天〉
春天已經來到;在花散發出的香味之中、在蝴蝶振動著飛去的薄薄翅膀之上。

〈墮落〉
沒有天堂與地獄,它存在於自己的心中與世人看待你的眼光裡。
你想當天使就是天使,你想當魔鬼就是魔鬼。

〈預言〉
死了不比活著可怕,活著不比死了幸福。
真正的痛苦,是永遠不能擺脫的孤獨。

〈訊息〉
跨過某個界線,死亡就來到了身邊。

〈春雨〉
我們是如此地害怕自我的失去,我們極力地想使自己永遠是自己。
然而,我們不曾真心地用自己的靈魂回答生命中的任何事物。
其實我們早已不是自己,早就佚失了靈魂。

〈路燈〉
路燈高雅依舊,但看的人心卻不然。
感動與嘲諷、崇敬與鄙視,恰恰都只是因心而異的兩極罷了。
被砸壞的路燈,其實正是自己不再單純美麗的心哪。

〈移民〉
不是不想回去,而是不能回去。
為什麼放棄了一切,是因為回不去。

〈傷口〉
有些美麗是幻想之下的情境,但這絕不表示真實是醜陋的。
美學是沒有定見的東西,就看你如何欣賞。

〈車禍〉
在適當的時機選擇適當的角色來扮演,在任何時候都該扮演好自己的角色。
然而,我又是誰?哪個角色又是我?到底這適切的扮演,是給誰看的?

〈瘋狂〉
當所有人陷入瘋狂時,無法容忍其中有人清醒正常。「不同」是呼籲大眾歧視你、同化你的訊號。

〈世界〉
世界是冷漠的。
世界是殘忍的。
世界是自我主義的。
世界是廣大地寂寞地只有自己一個人地‥‥

〈老人〉
老弱病死是如同烏雲般厚重的塵埃,被有意識地遺忘在光鮮亮麗的城市角落。

〈生命〉
生命逐漸在川流不息的車水馬龍間消逝,毫無重量地被踹到了一旁,在冷酷的冷眼旁觀中;被忽視。

〈年華〉
所謂的無瑕,原來是磨去了所有歲月的痕跡。
真正的青春,原來是已經遺忘的曾有的經歷。

〈謀殺美麗〉
對醜陋而言,美麗是種上天刻意安排在身邊;聒噪不休的敵視。

〈化學作用〉
我不以為愛情是掩飾性慾的藉口,但或許某些時刻,對某些人而言,的確是。

〈討厭年輕女人的中年男子〉
男人總是不願考慮感情。
男人容易被情慾俘虜卻不想做愛的戰俘。
直接了當、無情冷酷。

〈我跟別人上了床〉
愛情是盲目的、缺少確定性的。
愛情需要試探才能確定是否被愛。
愛情絕對是經得起考驗的,然而卻經不起試探。

〈成長〉
沒有人與我的生命有過緊密的交錯,也沒有那因離去而使我生命不再完整的某個人。
啊‥‥孤獨就是這樣,沒有關聯、毫不相干。

〈辮子〉
當愛情和靈魂已被玷污,只好轉身離開。

〈拉肚子的女人〉
我們有理由相信,愛情的綺麗色彩會被屎尿連篇的瑣碎給抹得污濁不堪。

〈寂寞男子〉
「一個寂寞的人,只是對生命失望,不是絕望。」
但是,無法徹底絕望的失望,也是種寂寞啊。

〈疲倦〉
無為有時是對生命失去熱切期待的疲倦。

〈我愛你〉
距離會產生美感,愛也能存活在透過文字訊的想像交談中:
「正因為你完全不存在,我才能夠如此愛你。」

〈機器人〉
完美無法帶來情感,沒有任何一個公式與道理能完全說明情感這回事,情感是激切的改變與反應,而非理論的因循。

〈100 % 新郎〉
不要太相信緣分、不要太執著於期待虛無的宿命安排。世上不存在百分百的相遇與命運,最該做的是相信眼前的人、掌握手中能握住的一切。

〈真相〉
我們所確信的從來便不是事實。
僅只如此就應該感到悲傷。

〈卡洛斯〉
真愛也許是種怎樣說都無法解釋清楚的東西。
然而它擁有讓人想繼續活著、等著明日太陽升起照耀自己的期待,那麼強大的力量。

〈困在牆壁裡的男人〉
為了躲避傷害、遠離恐懼,於是我們在自己的周圍蓋起了牆。
可是,封閉縱然可以避免受傷,卻也得不到溫柔的撫慰。

〈情話〉
恨與愛都是太強烈的情緒,沒有任何情緒才是真的不相往來,反而造就太多有禮的相處。

〈死神〉
生與死總是相鄰,希望與絕望永遠並列。
死與絕望無法不可求生與希望,但是它們本來就沒有結合在一起的可能,註定悲劇。

〈聖誕節快樂〉
最不能承受的是;在特定節目抱持特別期待卻落空的失落。
那失落,也是特定的。

〈愛情滋味〉
悲劇是昇華愛情之美的要素之一,淒美可以加強愛情的強度,不過這些大多是在想像中自瀆達成的高潮,真實情況裡,愛情最好不要承受悲劇與淒美。

〈分手情人〉
人總是習慣將自己的過錯歸咎在別人身上,總是希望他人為自己錯誤的人生負責。
但是,也許連自己都搞不清楚所怨恨的對象是什麼樣子,不過是荒唐地給自己不需負責的藉口罷了。

〈公車〉
在擁擠的人群、日夜穿梭的縫隙裡,是否能在那交錯之中,看見聞到聽到感覺到了某種熟悉的記憶從身邊一閃而過?
我曾有過這樣的經驗,但我也和這故事裡的「她」一樣;沒有回頭找尋,而只是就這樣逕直向前。

〈照片〉
記憶是不靠譜的,「曾經擁有」是過度美化的苛求,只有在那沒有聲音的事物上才能保存記憶和重溫美好。
我理解這種感覺,但我無法確定自己能在什麼時候坦然地舉行一場哀悼「失去」的喪禮,或是說;我實在不願去實行它?

〈女主管〉
情緒來自於累積,爆發起源於再也抑制不住而迫切須要某件事、某句話來作為點燃引信的火把。

〈弟弟〉
你不嘗試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,但有時嘗試了以後卻發現自己什麼都想要。
結論是;人永遠都在嘗試,卻總是搞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麼。

〈雛妓〉
對社會的研究,對世界抱持的觀念與精神,事實上這些對誰有幫助呢‥‥

〈旗子〉
為了什麼而發怒、為了什麼而互毆、為了什麼而打死人。
到底是為了什麼,你知道嗎?
我不知道。

〈暗巷裡的屍體〉
只有跳脫自我限制的時候,才會感到無法跳脫的人可笑。
不過對於一直被限制住的人,那種態度是某種死樣蒼白的無情嘲笑,是永遠不能理解卻遠離迴避的恐懼。

〈老革命份子〉
如果總是把生活的情境設定在過去,人就永遠是活在過去、已經死亡的人間幽靈。唯有正視時光造就的現實,才能真正讓自己繼續活著。

〈老太太〉
一扇鐵門,有效地隔開了面對面交流的尷尬,也成了爭吵後屏蔽和好可能的鴻溝。
路踏不出去、走不進來,生命的熱度,就這樣逐漸消耗殆盡。

〈一分鐘〉
關於時間最令人絕望的是;在什麼也不能做的情況下,用完它。

〈別人〉
我能,別人也能。別人可以,我也可以。社會就是被這樣創造出來的,大眾就是這樣被劃分的,道理就是因此被規範的。
但是,我也會有想要說不能、不可以的時候,可是自由這想法。在社會、大眾、道理的範圍裡,毋寧是自私的叛逆。

〈私人〉
愛與禮,是某種不小心偽裝的善意。
我害怕恨與惡意會引起的傷害,所以即使不以為然,我努力保持善意。
也許,我所存在的世界從來沒有真心,都藉著這偽裝建立起的屏障維持和諧的表面。
我知道,某些行為肯定需要約束,但是我也清楚,自己多少都運用了虛假的愛與禮來應對世上的一切。
這世界之所以使人沮喪,或許就是因為我下意識否定了愛與禮,因為我常常把它們拿來偽裝,連我自己都知道自己不是真實的。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